吃飯這回事,是非常主觀的問題,我自己就把吃的館子分了幾個檔次, “好肚餓會吃”, “一般肚餓吃” “不太肚餓去吃” 和 “敗家時去吃” 。在佐敦蹓躂了好一陣子,開始發掘了一些我稱為 “鐵竇” 的地方。其中一間吃的東西,就是小時候我最討厭吃的雲吞麵。
以前對雲吞麵的認識,是吃魚蛋粉旁邊的次級選擇,雲吞是標誌着老套、落伍、專為老人家而設的過氣產物。有時經過一些街邊小麵店,看到圓枱上放了一大盤絞爛了肉料,五十出頭的阿叔咀邊叨起紅萬,一邊吞雲吐霧,一邊好整以暇包着雲吞水餃。相比之下,魚蛋和牛丸只需從雪櫃拿出來,倒下湯裡就得到重生,就似一個從苦難涅盤轉世重生,一個則冰封千年而來,意象已明顯有別。
香港較有特色的麵館都是那幾間,分別是 “沾”、“麥”、 “劉”、 “斗” “池”。但自從十年前興起一股 “十蚊碗大大碗” 的平價麵食之後,一般人對以上麵館的感受,大多是又貴又細。除非對麵食有一份執着的老饗,例如懂得分辨西貢海邊的車仔麵,和佐敦女DJ所開的車仔麵,箇中的孰是孰非,否則是牛嚼牡丹而已。
幾年前在深水埗營業,多是光顧 “劉” 家麵檔。自遷往佐敦之後,就多了在 “麥” 家醫肚。麥家可能樹大招風,又可能祖先山墳葬得不好,竟然出了三家同姓不同名的檔口互相廝殺,其中兩間更於佐敦面對面而立。佐敦的 “文” 字派只是外家人來混水摸魚,功夫不值一哂。反而跑馬地的 “兆” 字派,則是同宗同系,只是後人另組旗杆營業。論功夫和火候,當然是 “奀” 字派最為精純。
“奀” 字派的功夫精妙之處,是雲吞做得味道細膩,不是嚼似爛肉。但當吃過幾次雲吞,轉點水餃之後,就會醒悟一種刮目相看的感覺。如果雲吞是一位謙謙君子,水餃就是一位香艷美人,餡內的竹筍和麻油,構成一度暗藏的張力,把蝦肉和瘦肉都逼煉了出來。進食的感覺時而陰中帶陽,時而陽中帶陰,可見
“奀” 字派對水餃的拿捏,已達出神入化之境矣。試過往 “兆” 字派吃相同菜式,雖比市面的平價貨好,但竟然跟 “奀” 字派的功夫相差十萬八千里。功夫素有不成文之規定,就是傳男不傳女,傳子不傳媳。獨門絕技者絕不傳外家,今始驗矣。
從食量來看,幾家的份量都是以細少見稱,所以如饑寒交逼時,應點麵餸各自一份。麵底咬口甚佳,是非常彈牙爽快,湯底則是大地魚加上胡椒,佐配變化繁多的水餃,就恰好到處。單點三十零四十塊,麵餸各一約七十元,絕不是廉價貨,但一定是真功夫。相比九十塊一碗日式拉麵,我對水餃麵反而有一種親切感。有時看到網上評語,責怪服務態度惡劣,若與隔壁牛奶公司相比,其實此處算溫文爾雅了(笑) 。